六皇子可真會挑時間，找人家要睡覺的時候來探望。

慕離風看了一眼鐘漏，不多不少，正好未時。平日裏慕離風未時要睡一個時辰，否則下午必然沒有精神。

他身體不好，自然更註重睡眠。這件事宮裏不少人都知道，一到未時除非除了大事，否則絕對不會打攪他，這個六皇子......故意的吧？

“請六殿下進來吧。”慕離風閉了閉眼，淡淡地說道。

六皇子今年十七，只比七皇子大上兩歲，去年已經出宮建府了。還是個少年人，卻故作老成地打扮著，穿著一身朝服，仿佛在炫耀什麽。

慕離風眉頭微蹙。

是了，皇子大婚出宮建府之後，便可以入朝領事了。平日裏朝會也要到場，自然要穿朝服。

只是一般人嫌朝服累贅，下朝回府變回立刻換了輕便的官服，然後再去衙門裏辦公。皇子也是有特定的朝服的，不過與一般官員不同。

六皇子如今尚未被分配什麽實際的差事，只讓跟著禮部侍郎“學習”，實際上就是把他打發到禮部去混日子。既然沒有給確定的官職，六皇子自然也沒有官服可穿，畢竟尚衣局拿不準給他弄個什麽官職的官服為好。

“慕表哥，病可好些了？”六皇子沖著慕離風笑了笑，也沒有行禮，身上帶著皇子的傲氣。

慕離風習以為常，六皇子一向這個德性，有事沒事都要刺他兩句。光是稱謂就能看出來，非要加一個“慕”字，時刻提醒慕離風，他姓的是慕，不是正經的龍子皇孫。

“勞六殿下掛念，已經好許多了。”慕離風沒有別人打他臉，他再以德報怨的習慣，所以對六皇子也是不遠不近的。

六皇子點點，也沒說什麽。

兩個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坐下之後隨便聊了兩句，就覺得沒話可說了。六皇子略略用了半盞茶，便提出了告辭。

慕離風自然不會挽留，只讓身邊伺候的人替他送一送六皇子，便躺下休息。

六皇子臨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室內的擺設，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這太極宮畢竟是帝王處理朝政的地方，皇帝偶爾也會在偏殿歇下。因此偏殿的擺設雖然不如紫宸宮，卻也不會差太多，許多東西都是帝王才能用的。

慕離風住在這裏，享用著帝王的待遇，真是讓人嫉恨。偏偏慕離風五歲入宮之後，只在皇後的鳳儀宮待了短短幾個月，便被接入紫宸宮。之後更是在紫宸宮住了足足五年，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待遇。

六皇子還記得自己此前幾次去慕離風的紫陌殿探病時看到的，雖然室內沒有了逾制的東西，但各個精美貴重，比太子屋子裏的東西還好。要說不是皇帝特意開了私庫給他拿去裝扮屋子的，六皇子是死也不信的。

憑什麽一個公主之子能得這個待遇？

六皇子冷哼一聲，轉頭就走。路上碰見了太子身邊的大太監，也沒給什麽好臉色。

“淇奧公公怎麽這會兒來了？可是太子殿下出了什麽事？”無衣略送了六皇子幾步，就停下了，轉頭招呼東宮的大太監。

這太監本來不在東宮當差，只是個侍弄花草的小太監，但因為慕離風誇了一句，便被太子調去了東宮。他為人也機靈，很快成了太子身邊的紅人，又得了太子的賜名。

慕離風身邊的大宮女大太監都是按照詩經取的名字，太子便也用詩經給他取了個名字，想讓他不要忘了慕離風的恩情。平日裏與慕離風這邊來往，都是派的他。

淇奧也不敢托大，姿態很恭敬：“太子一切都好，奴才是替殿下跑一趟，送些藥材來的。此前殿下處理折子廢了些時間，本想親自來，但已經快到未時了，怕打攪了王爺休息，便只好讓奴才跑一趟。”

若是太子親至，慕離風怎麽也得親自接待，那午覺就要泡湯了。

無衣聞言點點頭：“殿下費心了，公公這邊請。”

送完藥材回到東宮，淇奧去給太子回話，把偶遇六皇子的事情說了一遍。

太子皺眉擱下筆：“六弟這會兒去見了離風？”

“奴才碰見的時候，六殿下正從屋內出來。看時辰，是未時一刻。”

太子頓時思量起來。

離風從不會和六弟獨自待滿一刻鐘，六弟也沒耐心陪離風那麽久。所以算起來，六弟到的時候，已經未時過了。

“真是胡鬧。”太子重新拾起筆，“皇叔前些日子送了孤一只八哥，聽聞六弟喜愛這類畜牲，著人送去六弟府上。”

淇奧默默低下頭：“喏。”

八哥不如鸚鵡毛色絢爛，黑漆漆的，六殿下怎麽會喜歡？而且太子殿下這話說的......六殿下喜歡畜牲？這是暗諷六殿下是個畜生？

更何況六殿下根本不喜歡鳥，他平生最怕的就是長了喙的東西。平日裏吃雞也不許菜裏出現雞頭，擺盤更是看不得鳥類的樣子。每回宮宴上若是有什麽鳳凰、孔雀之類的擺盤，六殿下都要臉色難看一層。

偏偏六殿下不肯承認自己還有懼怕的東西，總是強撐著不讓自己露怯，還要嘴硬說自己喜歡這些東西。於是可不就給了別人鉆空子的機會，每逢六殿下欺負淮王殿下，其他皇子總要用這招去膈應一下他，沒想到如今連太子殿下也學會了。

淇奧默默感嘆了一下近墨者黑，然後淡定地把事情交代下去了。至於六殿下看見八哥之後會有什麽暴跳如雷的反應，那就不管他事了，總會有專人去打聽了來，再說給殿下聽。

不多時，一只長相難看的八哥就送到了六皇子府。這還沒完，不等六皇子發完脾氣，排行二到五的四位皇子也紛紛送了各種小鳥過來，一個賽一個的難看。但偏偏都是稀罕的品種，你也不能說他們送的禮拿不出手。太子那個倒是不稀罕，可那是皇叔送給太子的，而且會學人說話。

“殿、殿下......”府裏管家戰戰兢兢地行了一禮，“七殿下讓人送了一只稀罕的鳥兒來，他讓人帶話說‘這鳥雖然不好看，但聽聞六殿下您最近就喜歡這種稀罕的鳥，所以特意給您送來’。”

七皇子這話，就差直說六皇子品味奇怪，不喜歡好看的鳥，就喜歡難看的。

六皇子聽了更是暴怒，那老七算什麽東西？紈絝懶散，天天跟在老二屁股後頭玩物喪志，竟然也敢嘲諷他？

“讓人送一卷《千字文》去給老七，叫他沒事別老念著玩，多讀讀書。”六皇子冷哼。

千字文是幼兒開蒙的書籍，他送這個東西過去，是為了嘲諷老七不學無術。不過七皇子收到書之後，根本沒有領會到兄長的“良苦用心”。

七皇子撓撓頭：“六哥這是突然喜歡上《千字文》了？我之前看哥哥們都給他送難看的鳥兒，還以為他最近喜歡鳥兒呢，原來他已經改為喜歡書了。可惜了我那鳥兒，白費我則許多時間去二哥府上討要。”

天曉得耿直的七殿下從頭到尾都不不知道哥哥們其實是在嘲諷六皇子，還以為六皇子真的喜歡這種鳥。

聽了七皇子的回應，六皇子差點氣得吐血。誰喜歡幼兒啟蒙讀物了！這個老七生來就是克他的！

慕離風醒來便聽說了這些趣事，忍不住失笑。

六皇子還嫩著呢，幾只鳥就能把他氣到，這點涵養還想爭儲？難怪以往他在朝堂裏再怎麽跳，太子他也不跟他計較。

“離風哥哥。”陸巧書也睡完了午覺，揉著眼睛磨蹭到慕離風身邊，“巧巧聽到了鳥兒，什麽鳥兒？在哪裏？”

她好奇地東張西望。

“巧巧喜歡鳥兒？”慕離風含笑看著她，“一會兒讓人帶你去百獸園看鳥兒好不好？”

陸巧書頓時高興起來：“離風哥哥你真好！”

“什麽真好？”皇帝陛下從外頭進來，故意問道，“朕還沒進門，就聽見你這小丫頭的聲音。”

陸巧書笑嘻嘻地行禮：“參見陛下。”

然後眼尖瞧見了皇帝身後跟著的男人，驚喜不已。

皇帝攔下了慕離風行禮的動作，又叫他身後給慕離風行禮的男子免禮，然後才同那男子說道：“陸愛卿，你瞧瞧，朕可沒騙你。你妹妹在宮裏住得舒坦，沒人會欺負她的。”

接著又跟慕離風說：“這是忠國公家的老二，前些日子才從邊疆回來。”

“原來是陸將軍。”慕離風微微頷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陸景恒在註視著自己。但是看過去，卻只瞧見對方目不斜視的樣子，很是恭敬。

可能是他想多了。

便見陸景恒不卑不亢地沖皇帝抱了抱拳：“陛下說笑了，家妹在宮裏能受什麽欺負？末將只是擔心小妹年幼，沖撞了貴人。”

皇帝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幾句勉勵的話。轉頭詢問了一番慕離風的病情，得知已經好了大半後，才放心的離開，臨走前讓陸景恒留下，陪他妹妹說說話，不用急著出宮。

“謝陛下恩典。”陸景恒依然寵辱不驚，倒是讓慕離風高看了一眼。

看來皇帝陛下說的不錯，忠國公家的兩個兒子，確實都是有能耐的好兒郎。

送走皇帝之後，慕離風微笑著看向陸景恒，瞬間撞入他的目光裏。原來陸景恒不知道何時已經開始盯著他看了，而他卻因為之前的錯覺沒有察覺到。

此刻，陸景恒眸光幽深，心中思緒萬千。

總算見到了......

上輩子連累離風為他而死，這一次，他絕對不會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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